彭楚粤:在「我不配」和「我可以」之间仰卧起坐|腾讯新闻贵圈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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车堵在去往首都机场的路上。
北京盛夏的夕阳透过车窗,照亮彭楚粤的侧脸,鼻梁高挺,轮廓精致,颜值显然比多数人出色很多。用《燃烧吧少年》选角导演特亮的话说,6年前发现彭楚粤时,觉得他的外形和张震算是一挂,很男人的长相。
彭楚粤一开始也觉得自己挺帅,但后来不了。因为一直不红,他对自己的相貌产生了怀疑:“(如果)我是帅哥,大家应该喜欢我啊?为什么人家喜欢别人呢?”
我问他,帅为什么要用别人喜不喜欢来衡量?他解释,“这个可以归类为在意别人的看法吧。”身为出道6年的偶像,这些年的经历无数次告诉他,想在娱乐圈走下去,光靠做自己是没用的,要靠着许许多多的“喜欢”才可以。
2018年,“爱豆”这个舶来的概念通过选秀综艺被广泛接受,100多个穿着制服的女孩,喊出的口号是“pick me”——你越喜欢,我越可爱。
“被喜欢”意味着人气。比赛中,它直观体现为票数,决定着舞台上的人能否一轮轮走下去,走上出道位,走进名利场。比赛之外,人气决定着地位——没有比娱乐圈更加等级分明的地方了,资源、坐席、姓名的排位、走红毯的顺序,所有的一切都要靠人气决定。吃娱乐这碗饭的人,很难躲过“人气”对个体的规训,久而久之,衡量长相、才华、态度甚至运气的标准都变得模糊起来,“被喜欢”成了想当偶像的人努力的最终方向。
在娱乐圈高开低走的这些年,彭楚粤步步受挫,屡屡与走红失之交臂。他心里清楚,让人喜欢是玄学,是镜中花水中月,捉摸不定。但轮到自己头上,又忍不住用外界的评价锚定自己,在“我不配”和“我可以”中间反复拉扯,纠结得不得了。
“我就是这样的人,怎么办呢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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彭楚粤出现在综艺《五十公里桃花坞》时,弹幕中飘来一长串的“这是谁”。用宋丹丹的话说就是,“他有什么代表作?”
如果一定要说代表作,恐怕得追溯到6年前。当时,彭楚粤从选秀节目《燃烧吧少年》中出道,成为“X玖少年团”的队长兼主唱。
做练习生不是彭楚粤的首选——广州星海音乐学院的毕业生,人人都想当superstar。那时候他的心气儿很高,人也张扬。他对“偶像”的认知来自迈克尔·杰克逊、麦当娜,是那些被他写进毕业论文里分析过的流行音乐天王。做男团只是他阶段性的过渡,“我知道这是做(过)快男、快女的团队,他们对市场判断一定很敏锐,比我更敏锐,那我就试一下。”
偶像、选秀在当时还是相对陌生的概念,内娱也不时兴打造男团,就连后来火遍亚洲的韩国选秀综艺《PRODUCE 101》都还没有开播。有追星女孩喜欢X玖,但不算太多。和彭楚粤一起出道的伍嘉成回忆,《燃烧吧少年》结束后,他俩一起去上海玩,在机场遇到了接机的粉丝,那是他们第一次感受到人气,“很奇妙”。
9个男生住在公司安排的宿舍,一个大平层。每天醒来,一起练舞、录歌、跑通告、拍MV。偶尔去各大卫视的节庆晚会亮相,但在节目表中位置边缘,表演曲目也多是前辈的金曲翻唱。随后几年,队友们凭借各种各样的机会,逐渐被外界熟悉。彭楚粤发过一些歌,在乐评人中口碑不错,可惜没有出圈;也参演过一些网剧,但没有爆款,无法支撑他在舆论和观众中的存在感。
不温不火的日子持了6年,他一次次陷入自我怀疑的情绪泥潭里。最近一次“发作”是,得知《五十公里桃花坞》的嘉宾名单后,他反复掂量自己的咖位,心里想着“我不配”。
出发去桃花坞的前一个晚上,彭楚粤紧张到失眠。这是他头一次参加一档长期的观察类真人秀,为此特地看了一些综艺补课,打开衣橱反反复复挑选搭配了几套衣服。听说有个“烤焙烘”小屋,他还专门去学习了烘焙课程。“我是不是应该再去进阶一下?要做社区,万一还要售卖怎么办?”他认真想了很多,希望能在桃花坞做个“有用的人”。
他的确成了一个有用的人,一出场就帮别人搬行李。朋友们叮嘱他一定要多说话,多说话才会有镜头。“我当然知道,但我要怎么说?”其他嘉宾互动社交时,现场闹哄哄的,彭楚粤独自站在离人群1米远的地方,尴尬地挠头。
苏芒想在后院做园艺,张罗年轻人一起往围栏里运土。李雪琴和郭麒麟第一反应是质疑:遍地都是土,为什么还要搬土?镜头切到另一边,彭楚粤早已经推着两轮斗车,一筐接着一筐行动起来了。苏芒鼓掌感谢,节目组的后期特意加了“桃花坞第一大善人”的花字。
▲ 综艺《五十公里桃花坞》里,彭楚粤因为乐于助人,获称“桃花坞第一大善人”
“大善人”的标签让他很难受,偶像怎么能是这种人设呢?“好像除了这个就别无优点。”但他不太敢在节目里表达这件事,却忍不住对我念叨:“难道我不帅吗?难道我不高吗?不可以夸夸我的腿长吗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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彭楚粤在广州星海音乐学院读大学时的外号是“天王”。伍嘉成是X玖少年团的成员,也是彭的师弟,他记得当年这位校园风云人物染着一头红色长发,走路都带风,“在我们学校,你问谁都认识他,他就是学校里面的明星”。
做“天王”是一种怎样的感受呢?那几年,彭楚粤完全不介意别人喜不喜欢他,如果不认识,那一定是对方的损失。临近毕业,他在学校礼堂开了场个人演唱会,策划、执行、拉赞助,台前幕后几乎一个人包揽。他还在大学城的公众号上打了广告,喊出的口号是“读了星海,不认识彭楚粤就等于没读”。
演唱会那天,等候入场的队伍蜿蜒到了礼堂门外,“贼震撼”。这场演唱会没有主题,名字就叫“2015彭楚粤个人音乐会”。
▲ 2015年,彭楚粤在学校举办个人音乐会,并亲自设计演出造型
从网上留存的视频片段里,能依稀感受到当时的氛围。彭楚粤勾着眼线,穿着镂空的渔网衫,和女生们一起跳《潇洒小姐》;之后换上道袍,握着立麦,唱玛丽莲·曼森;还有白衬衫造型,贴着地板跳舞。两个多小时,他是舞台上唯一的主角,就连换装时间播放的视频,都是提前录制好的。
特亮当时就坐在台下。他和同事们正在为《燃烧吧少年》选角,在广州、深圳前后看了近千人,在广州选中的第一个就是彭楚粤。实力、魅力、潜力,是他们重点考核的三个维度,在这套标准里,彭楚粤是当之无愧的A。至今回忆起来,特亮都觉得,他的气质和外形就属于偶像这一卦,而且“很有自己独特的想法”。
自信的状态延续到《燃烧吧少年》,第一期节目彭楚粤就赢了个碰头彩:他穿着制服、梳着背头,躺在红色天鹅绒沙发上,翘着腿演唱《光之翼》。“别人可能都还是蹦蹦跳跳可爱小男孩,发型都是小乖乖头。但是他就很霸气,很百老汇。”粉丝诗诺告诉我,她就是看了那个表演,开始喜欢彭楚粤的。
节目结束,成团出道,彭楚粤感觉自己是世界的中心。但他很快意识到,不是每个人都能当大明星的。他一毕业就和天娱签约,已经是同班同学中最幸运的。他的同学有的当了声乐老师,有的在开音乐培训机构。“其实你出来之后什么都不是,你去路演依然是路演,拿两三百块钱的工资唱一次。”他特意重复了一遍,“其实你什么都不是。”
“喜欢”也远不似校园中那么易得。更何况,“喜欢”还会被具象为接机人数、演唱会上的灯牌、互联网上的讨论量等可量化、可感知、可比较的指标。一切似乎都没那么纯粹了。
工作远没有想象中繁忙,更多时候是等待。没有活儿的空窗期,他会强迫自己早睡早起,每天健身、拍照修图经营社交网站,尽可能过得规律,把白天的时间填满。但到了晚上,躺在床上还是会失眠,“那种闲着的感觉特别不舒服。”
2017年,X玖少年团开了第一场演唱会,万人规模的体育馆没有坐满,9个人的粉丝填了七到八成。那是彭楚粤第一次开始认真思考,“要达到什么样的知名度、什么样的粉丝量,才能够支撑得起万人(演唱会)呢?”
2015年的校园个人音乐会上,意气风发的彭楚粤曾当众宣告,“将来一定要去鸟巢开演唱会”。他特地查过,鸟巢能容纳9.1万名观众。4年后,他接受媒体采访时已经柔和了很多,表示要“现实点”,想开一场“万人演唱会”。又过了两年,他告诉我,他对“混出头”的标准是:出道五年“应该能够开得起一个5000人场子的演唱会了吧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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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8年,从爆款综艺《偶像练习生》节目里出道的男团NINE PERCENT在上海举办巡演,1.8万人的梅赛德斯奔驰中心座无虚席。年底各卫视的跨年演唱会,招商阶段的拟邀名单就把他们排在前列,时长更长,时段更好。
当市场上出现了一个真正的“人气男团”时,作为队长,彭楚粤开始琢磨,“是不是男团的时代要来了,我们是不是应该更努力一下,让更多人知道我们?”他开始组织大家练习,更努力,更频繁。有时候和伍嘉成、特亮一起出来吃饭,他也会聊起团队的事,有人心散了、有人状态不好。作为朋友,特亮提醒他先顾自己,“但他不愿意,他就会说还是要以团为主。”
“把他放到一群人里面,他反而会往后退一步。”作为带彭楚粤入行的人,特亮总替他惋惜,觉得他还没达到应该有的高度。
年龄也带来紧迫感。他在《创造营2019》的自我介绍中说,“我叫彭楚粤,今年快26了。我来这个节目是因为我觉得自己不够,人气不够,能力不够,机会也不够。”他是哇唧唧哇选送的艺人里最早开始准备的,泡在练习室唱歌跳舞,“可能准备了有一年”。伍嘉成佩服他的勇气,“我就没有,我和他的年龄,跟光光、赵磊他们不一样。”
26岁,对偶像来说已属高龄——在《创造营2021》成团的INTO1,成员平均年龄21岁。彭楚粤出道就已经22岁了。特亮以前觉得,22岁是大学毕业的正常年龄,没什么劣势可言。但5年过去了,偶像的标准在不断收紧,现在招募新人,“20岁顶破天了”。特亮说,“也不是我们想把年龄放这么小,是因为这个市场就把年龄一下子拉下去了。那些23岁、24岁的偶像不好吗?挺好的,但是市场好像没有那么宽容他们。”
《创造营2019》的比赛的结果,哪怕现在看来都有些过于残酷,焉栩嘉、夏之光、赵磊分别以第3、4、10名的成绩加入R1SE——一同出道的,还有同公司的周震南和翟潇闻。
唯一的出局者,就只有彭楚粤。
比赛前他曾设想过,理想的排位要么是第一,要么是第十二,“(第十二是)既不被捆住,又能证明实力是最接近标准的位置”。但这些都没实现。他最终排在第十七,一个不尴不尬的位置。
暴击从第一期开始。初评级之后,他被分到最低的F班,整日穿着灰色的运动服,心气儿一下子就被打掉了。“刚来的时候,天天那个背头、那个发型啊。后来慢慢地,胡子也没刮了。”选手四正在训练营里向我聊起彭楚粤那些天的状态,“而且刚开始他都不戴眼镜,从第二轮公演开始戴眼镜,头发放下来了,这是很明显的变化。”
决赛前夜,我在排练室见到彭楚粤,他正一个人对着墙壁练习。纪录片团队涌进来,想拍摄一些选手场外生活的素材。彭楚粤背对着他们,有意无意躲避镜头。我向他解释,这是给你们成团拍纪录片的。他说,“这是他们的成团纪录片,不是我的。”
四正还讲了一个细节:彭楚粤是F班的班长,同班有个选手特别自卑,觉得自己不如别人,晚上躲在床上哭。彭楚粤听他讲完心事,把他拉到三楼,指着一台DV说,“把你刚才和我说过的东西再说一遍”。
他知道这些都是综艺节目导演喜欢的故事线,只不过,故事的主角不是他。
如今再说起两年前这些细碎往事,彭楚粤显得很平静,“我说了很多话,我帮很多弟弟做了很多事,都没有展现。可能我帮的那些人也不是节目想要的吧。”
他能做的,只有平静地练习,像什么都没发生过那样。直到决赛直播。排名公布后,他冲下舞台,抱着伍嘉成哭了15分钟。伍嘉成拍着他的肩膀,不知该怎么安慰。“当你知道一个人有多优秀的时候,有些东西还需要怎么说呢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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偶像要有个性、有棱角、有锋芒,尤其是在竞技类真人秀中。但彭楚粤总被框定在“老好人”的形象里。他在《创造营2019》里的外号是“大岛扫弟机”——镜头内外和弟弟们谈心,帮队友套被罩,给弟弟留个了鸡腿……放在电视剧中,这种性格最适合当照顾主角的男二号,可是彭楚粤想当主角。
怎样才能讨人喜欢呢?他决定分享自己这些年的真情实感,用朴素的情感打动别人。“桃花坞”第二期,他动情地讲了这些年的感受,却被一些网友批评矫情。他还分享了一张小时候胖乎乎的照片——被校园霸凌的童年是他曾经刻意封存的记忆。他觉得这是最真诚、最真实的自己,应该给大家看,结果这段内容没有被完整呈现。
越是不被理解,他就越希望抓住一切机会掏心掏肺,可这些内容通常会被后期剪掉。综艺节目的基调是娱乐,能承载的深情有限,更不可能把额度都给一个人。彭楚粤也知道,“我没法做到有梗,我只能尽量说不要冷场。我很容易越聊越深,但是人家是很轻松的环境状态,你越聊越深,什么意思,很丧的。”
没有综艺感,自然镜头少。有粉丝不明就里,批评他过于佛系,不争不抢。彭楚粤对这样的指责不服气。每一个到他面前的机会,他都非常努力地想去抓住,可最后的结果,往往越是用力,越是事与愿违,然后再次陷入被打击后的低落和焦虑。
刚入行那会儿,他想讨好全世界,迫切希望得到别人的喜欢,很快发现自己无能为力。他自我开导,“凭什么你想让全世界的人都喜欢你?你就不能让人家讨厌你?娱乐圈,重的是娱乐这两个字,你本来就是一个娱乐的工具人。”
2019年夏天像是一道分水岭。再回到北京,挤在客厅沙发里看恐怖片的队友,纷纷走进了不同的赛道。有人成了新晋顶流,有的人作为当红限定团成员重新出道,有的人跑起来了,有的人已经飞了。彭楚粤成了被落下的那个。
回到公司,大家和他的相处也变得小心翼翼。“真的是很为他惋惜,所以说,要把他做起来。”特亮感慨。就连在舞蹈室见证他训练的老师,都会感慨一句不容易。彭楚粤也说,“急,我想赶紧追上去,不敢说超吧,但是要赶上大家的进度。”
他开始调整心态,抓紧利用节目带来的热度,有工作就接,有任务就配合,尝试演戏,尝试做直播。可能有些活儿赚不到什么钱,但都是一个积累的过程,“要让更多人先知道你。”
从桃花坞出来后,他度过了繁忙了两个月,跑商务,为新剧做宣传,参加电影《1921》的路演——哪怕只有几秒的镜头。又有新片要开机,他还出了一首单曲,以嘉宾身份出席好友的演唱会。跑是跑起来了,但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等来一个真正出头的机会。
他深知自己不是天赋型选手,写的歌有点东西,又没那么出众,但也还在努力写。他拍vlog,写随笔,大段大段的,看起来矫情,也是在尝试思考和自我表达。用他的话说,“没有人记录我,那我记录我自己。”
已经很久没人叫他天王了,除了老朋友陆思恒偶尔还会这么打趣。当我再次提起这个外号,他惊诧了两秒,脱口而出:“我觉得很可笑”。
(来源:腾讯新闻)